昔杜元凱專精左傳、其集解序云、「古今言左氏春秋者多矣、今其遺文可見者十數家、大體轉相祖述。預今所以爲異、專修丘明之傳以釋經、其有疑錯、則備論而闕之、以俟後賢。分經之年與傳之年相附、比其義類、各隨而解之、名曰經傳集解。」何平叔論語集解序云、「所見不同、互有得失、今集諸家之善、記其姓名、有不安者、頗爲改易、名曰論語集解。」裴世期上三國志注表云、「事宜存錄、畢取以補其闕、辭有乖雜、抄內以備異聞、言不附理、矯正以懲其妄。繢事以衆色成文、蜜蠭以兼采爲味、故能使絢素有章、甘逾本質。」其子龍駒史記集解序、「云采經傳百家竝先儒之說、删其游辭、取其要實、或義在可疑、則數家兼列、時見微意、有所裨補。譬嘒星之繼朝陽、飛塵之集華嶽。號曰集解、未詳則闕。」諸氏所論、玉律金科、注家所宜奉爲圭臬者也。
自晉灼集注班書、 見顏師古漢書序例。 顏監得所依據。李賢招集諸儒、同注范史、菁英薈萃、蔚然鉅觀。松之父子、注解馬・陳、 松之注三國志、子駰著史記集解。 網羅放失、出自一門、一爲龍門功臣、一爲承祚諍友。兩代閎儒、千秋盛業、師古・章懷、同垂不朽。洵紹述之美譚、藝林之佳話矣。
近代纂輯、羣推葵園、兩漢注解、裨益來學。其郡國志注云、國志栞補、曾有私願。設天假之年、當已成書。惜留闕遺、全功未竟。不佞治陳志有年、爰踵前規、纂成三國志集解六十五卷。區區之愚、亦猶葵園之意也。
或謂陳志簡絜、注釋宜詳、裴注明通、奚事詮解、不知世期所採、都爲魏・晉名編、流傳到今、悉成故書雅記。溫公通鑑、摘取頗多、身之音註、亦極暢達、 通鑑多採裴注、胡氏於所採者多有注。 理宜蒐羅、藉便瀏覽。注家有疏、已成先例、曲折剖判、不厭求詳。亦有裴注偶誤、閒存商搉、疑滯埽除、敷暢厥指、亦學者所有事也。
不佞所據國志各本及徵引各注、略見覆胡綏之先生書中。 見本書附錄。 王注兩漢、身當淸代、推崇官本、別具苦衷。實則官本沿明北監之誤、遠遜毛本。盧抱經續考證抨擊官本之短、洵爲諍臣、當時顧忌、竟未流布。宋・元舊刊、可資參證、閒有誤失、貴能鑒別。衢本初印、已難饜意、三朝修補、益失廬山。馮氏精校、世稱善本、 明南監馮夢禎校刊本。沈家本校勘記卽據此本。 俗書破體、訛奪亦多。西爽無足齒數、陳本紕繆百端、金陵翻雕汲古、後勝於前。世人貴遠賤近、淺識盲從、第悅皮相、無足取焉。
諸家箋注、東潛最爲繁富、然秕稗留遺、愆違盈目、隨文糾正、無所隱飾、推之衆說、亦復云然。或謂旣知乖舛、卽宜芟除、奚爲存錄、徒穢篇章。不知摭拾不周、人疑闕漏、匡矯不力、慮失眞詮、雖云辭費、實非貿然。
各家採錄羣籍、悉冠以某氏所云、其未加者、皆不佞所徵引也。古人謂文必已出者、謂論著之文也、注家吸納衆流、援引患不徵實耳、不必盡出之己也。不佞無似、遠稽杜何二裴之說、近仿葵園之例、黽勉以赴、頗竭寸心。
拙稿纂成、承綏之先生審閱十餘卷。 綏之按語、具錄書中。 秋閒綏之南歸、不獲質疑、不佞才質駑鈍、誤謬良多、見聞狹隘、采輯未詳、異日續有所獲、擬仿王氏范書集解校補例、別本單行。顏監班書注成、時年六一、不佞卒業是書、齒亦相若。自慙固陋、何敢妄附前賢、積歲編摩、竊願希蹤曩哲。大雅閎達、幸匡不逮。中華民國二十五年丙子重九日、沔陽盧弻撰。
昔章學誠之籑文史通義也、泰半肊說、余取其兩言、曰六經皆史、曰才・學・識三者兼、必知史德。前者本王通中說而類推之、姑勿贅論、後者本邱濬大學衍義補、而小變之。作史然、注史亦何獨不然。苟知史德、作者何懼人禍天刑、注者孰非蠭蜜萍實也。吾友盧愼之評事、鑽揅陳壽書有年、成三國志集解六十五卷。引偁浩博、辯證詳明、綜貫全文、則評人海槪夫生平、述事務明其始末、如行陳之鉤聯蟠曲、各有條理。稽譔成說、則攷異必衷於一是、知新輒得其大通、如解牛之批卻導窾、因其自然。試以武・文二紀言之、如獻帝聘操三女、據范書獻穆曹皇后紀、三女爲憲節華、後立節爲后。證以本紀建安二十年帝立操中女爲后、陳留王奐紀景元元年、故漢獻帝夫人節薨、知立爲后者、乃節非憲。丕升壇卽阼、據受禪碑爲辛未、非庚午、又據通鑑考異說、知宋時所見陳志、傳寫已誤、 十一月癸卯令葬士卒死亡、與受禪事無涉、惟一字爲衍文、故下文書十一月癸酉、抹去前文一字、則前後皆貫。惟庚午・辛未、相差一日、他書作十一月受禪、蓋未細認後文十一月字、或襲誤本陳志、或後人據誤本妄改、諸說紛紛、殊嫌詞費。 則國史有鉤稽。建安元年費亭侯之封、據類聚載獻帝兩詔、及操上書、正「封」爲「襲」字之誤。注引魏武故事載操令稱孤祖父以及子桓兄弟五句、乃歷序累世承恩之語、擧子桓以槪餘人。下文封三子爲侯二句、則別爲一事、明子桓不當改子植。又鄄城侯曹植誄、據本傳黃初四年已徙封雍邱王、乃七年仍稱鄄城侯、是裴注之失、則家乘有釐訂。出關過中牟爲虎牢關、非函谷關西入山攻毒等本屯、卽西入黑山、非西山、九江郡治所在。自西漢・東漢漢末及三國魏・吳分據、或治陰陵、或割入廬江、或曰淮南、而以治壽春居多、剖析極細。睢陽渠卽在睢陽、故祀橋玄文云北望貴土、乃商邱而非陳留。袁尙若循西山來、西山當卽鼓山、亦卽滏山、下文臨滏水爲營可證、尙保祁山、祁山卽濫口、非今鞏昌府之祁山。白狼山在石城・平岡之東、非在石城西、非在凡城、又非在今建昌。劉備走夏口、此夏口在江北。兩漢江夏郡治西陵、建安中、江夏太守劉琦合江夏戰士萬人、與備俱到夏口。此後魏・吳竝置江夏郡。文聘屯石陽、別屯沔口。嘉平閒荊州刺史王基表城上昶徙江夏治之以逼夏口、而漢末及魏・吳之江夏郡治、非復漢治之舊。操至赤壁、此赤壁當在江南。今言赤壁者有五、漢陽漢川黃州嘉魚江夏。當以嘉魚之赤壁爲合。延康元年、黃龍見譙、譙本漢縣、在今安徽潁州府亳州治。水經獲水注有龍譙固、無改譙縣爲龍譙國之事。龍譙固在今河南歸德府虞城縣東北、亦兩不相涉。循蔡潁浮淮、蓋自潁口入淮、若蔡陽則阻礙山川、無相入之理。自譙循渦入淮、此以今懷遠縣北之渦口爲入淮之口。若至睢陵、或至淮陰入淮、則已至徐州界、下文不必言從陸道幸徐。凡此、或準地望、或案軍情、或■行蹤、皆融會上下文而得。則地理有講求。呂布到乘氏爲其縣人李進所破、李宋本作季。據本書李典傳所稱、知李爲乘氏大姓、季乃誤字。注引英雄記孔伷字公緖、陳留人、與孔宙字季將爲魯國人者不相涉。引曹瞞傳有眭元進、非卽眭固、固字白兎、前已爲史渙斬於犬城。又自注云、潘勗字元茂、陳留中牟人。陳留二字誤。本書衞覬傳河南潘勗下引郡國志及晉書本傳、辯別極當。則人物有攷覈。其論官制、謂洛陽縣有尉、無都尉、濟南國十餘縣、因領縣時有增損、故言「餘」、以爲不定之詞。大將軍位在公上公下、視人爲轉移、又或在太尉上。軍師祭酒、時操爲司空、知此爲司空之軍師祭酒。五官中郞將、黃初後仍置。散騎常侍司章表・詔命・手筆之事、非不典事。延康元年注引丕令、後有癸丑宣吿督軍御史中丞司馬懿語、謂督軍與御史中丞似爲兩官。鉤析致爲分曉。攷工政則建安二十一年注引魏書、有「車馬幸長水南門」句、謂渭水注之安門非長門、長門與長水無涉、安門亦與長水南門無涉。文帝出長安門卽長門亭、非長安城之安門、亦非長安門之長門。黃初元年自注、門曰承明、謂建始殿在北宮、爲後宮出入之門。門曰承明、直廬卽曰承明廬。論斷亦見了當。釋書目則謂注引曹瞞傳非「被山」作、細讀類聚自見。袁曄獻帝春秋雖曰不經、頗資異聞、爲通鑑所采。魚豢魏略、其西戎傳殊方絕域、最爲翔實。近張鵬一輯本所采諸傳甚多。張華博物志卽博物記、據鍾會傳注引記所載王粲事、與今本志文同、不得分記・志爲二。意指又復周密。此類遽數之不能終其物、而大要尤在不沒人之善。以故於操則納張濟妻諸事、以爲閨門紊亂、宜國祚短促。因燒管事盡殺百官、以爲與屠戮徐州、同一殘酷、而盛稱其能用棗祗・韓浩屯田之議、曰、知本有遠謀。又稱其示攻董卓兵以天下形勢曰、此取三面合圍之計、地理兵謀、瞭如指掌。所以爲一世之雄、惜無周公管仲之志。於丕則甄后之卒、以爲開國之初、不能容一婦人、事涉離奇。任城王之薨、以爲實爲所害。天性涼薄、宜享國不永。而以金策藏之石室、歎爲善政。災異勿劾三公、推爲卓識。后族不得與政、卽引承祚語、以表其賢、而深慨齊王之廢、高貴鄕公之卒、皆假太后令以行、眙謀雖臧、莫之或守、此之謂惡而知其美。因孫權上書稱臣、而以堅策爲豪俊。謂麋竺能識英雄、謂魏諷有才智、不能以事之無成而貶。於齊王芳紀「何晏奏」下引李光地何焯說、謂爲平情之論。於高貴鄕公紀幸太學問諸儒下、謂知人論世、不宜苛論。於武宣卞皇后傳本倡家下、謂倡樂不似後世之淫業賤流。卞后一生、傳無貶詞、世說且列之賢媛、不能以深惡曹瞞、而亦苛詞醜詆。而王淩諸人傳、特用李善文選注之例曰、此皆魏之忠臣義士、君子平情論事、不以成敗相繩、不佞攷訂事實、不爲空論、特發凡於此、是尤深切著明者也。是所謂史德也。昔鄭君注禮、往往駮正經文、史自馬・班已不能無舛、陳書遂亦難免、端賴後人訂補。如太后及弘農王之殺、非一時事、此在史家爲類序之法、有「及」字以爲聯屬、卽以爲區異、文義亦未盭、然不得謂非失之略。東略陳地、陳實在兗州西南。九月車駕之出、據范書獻帝紀八月幸操營。冀州之平、由袁譚之破。據獻紀、操破譚於靑州、「東」字・「九」字・「冀」字疑有誤。巴東巴西據本書張郃傳、及劉璋傳不待以朴胡杜濩爲太守、始置二郡。下辯之役、吳蘭被破、其時兩軍相距陽平、張飛等無走漢中之理、故通鑑但稱張飛馬超走。今走下有「漢中」二字、當衍。至「兵不滿萬」裴注有疑詞、然觀上文荀攸、下文許攸說及荀彧傳所稱、實爲以少敵衆。鍾繇傳雖有送馬一千餘匹語、當繇馬未至之先、僅有六百餘騎、又復何疑。此則分別本傳之得失、亦可云犁然有當於人心者矣。 通鑑建安四年采本書魏覬傳課鹽之策、陳羣傳延康元年制九品官人之法、彭城王傳黃初五年詔改諸王皆爲縣王、陳意此雖大事、而全書通爲傳體(詳後坿記)。故但分見各傳。今本已竄改操・丕等傳爲紀、則以爲失書也亦宜。 雖稽古同天、鄭君本論語古義、高貴鄕公主其說、書疏以爲非篤論、與本文違異、此尙沿誤、當引江聲尙書集注音疏・孫星衍今古文注疏。予有亂十人、論語・春秋・古文尙書同、釋文云、「本或有臣字、非。」此於注引劉廙別傳未正、當引劉寶楠正義。馗古逵字、尙少疏證、當引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、 見兎罝篇。凡經小學說頗繁、此取其切合者。 此類殆若干事。顧炎武日知錄十三論曹植聞魏代漢、發服悲哭、以爲懿親之賢。嚴元照蕙櫋雜記議曹植爲丕母弟、上疏言「恩隆父母」爲失辭。閻若璩困學紀聞箋十三稱後主誅李邈、非他庸主及其毫髮。朱珔古文彙鈔九十六載劉紹攽論、又稱其任亮不少衰、伊・周不能得之於太甲成王、語有分寸、視袁枚「勝齊桓」之說爲優。兪正燮癸巳存稿七以魏書李苗・毛脩之兩傳論諸葛亮爲確當、而下引裴度語、李毛本抑亮、得裴說而益見亮之高遠。兪文豹吹劍錄謂亮不明大義、不忠漢室、四庫提要已斥其妄、但其說采入陶宗儀輟耕錄廿五。陶書近頗盛行、當申明提要以正後學。惠棟九經古義十二譏陳壽未知營陵是姓、順帝前已見於碑、何至孔融時始改「氏」爲「是」。兪氏癸巳類稿十四言胡化經晉宋閒撰、裴松之託言魏明帝序。又趙翼陔餘叢考六以赤壁・肥水之戰、武紀孫權傳先後互異、而主權傳。王應麟因學紀聞十三以王淩諸人雖敗、而千載下猶有生氣。今所見俱與之合、似宜徵引其說。此類殆又若干事。全書度亦無多、他日校補刊行、益臻美善。攷證之學無窮、其體本然也。書仿王祭酒兩漢書例、視集解有過之、視補注亦無不及、足與王書鼎峙而三。余見夫王氏荀子集解刊行、而後從事子書者頗夥、上焉者采錄王念孫雜志兪樾平議、雖少發明、而排比淸晰、尙便繙檢。下焉者據王兪說改易正文、案語往往不擧出原書、令人眯惑。甚或就空泛之疏、衍空泛之說、襲他處徵實語、全書中祇三四見、鄙彼成書之易、乃益歎此之成書匪易。司馬遷論次傳記爲五帝紀曰、非好學深思、心知其意、難爲淺見寡聞道。范曄後漢書自序曰、諸細意甚多、自古體大而思精未有此。雖注與作迥異、而其意固已近之也已。己卯十二月立春前三日、吳縣胡玉縉謹書於虎山橋畔之鄦■、時年八十有一。
附
案武紀稱操曰「太祖」、建安元年封武平侯後稱「公」、進爵爲魏王後稱「王」。而稱公下無一語斡旋或繳明、殊嫌倒置、是文例之最不可通者。陳壽何致出此。或謂不如槪稱「太祖」陳氏又豈不知、而竟遺斯巨謬、斷無是理、蓋經後人竄改也。志本傳體、無紀之一目、猶漢志高祖傳・孝文傳之比、而稱爲書。以魏・蜀・吳鼎峙皆各、未能渾一、遂三國之、無所謂帝某僞某也。又係私史、意在數十百年後、傳之其人、以明尊蜀微尙、 詳後。 不謂卒後卽由尙書郞范頵上表、遂入於官。今本非頵卽劉宋人改竄、而以後說爲近。何以言之。頵任尙書郞當惠帝元康末、未幾八王五胡俶擾、殆無暇改易。惟魏・晉雖假禪讓爲攘奪、皆未加害故君。劉裕篡位、廢恭帝爲零陵王、旋卽以被掩殺之。媚者以宋承晉統、晉承魏統、爲操諱飾、實爲裕地步。貿然改易、致與原書大相違異、而前後遂致不倫。凡太祖字及劉備陰與董承等謀反、吉本耿紀韋晃等反、 據范書獻帝紀、是起兵誅操凡若此類、觀趙翼廿二史劄記「論陳・范二書書法不同」條、可見。蓋後漢在三國前、范成書在陳後百餘年、雖未必全襲陳書、而大意當亦不遠。陳書經宋改、范不爾者、則以魏尙與宋接近、後漢已隔兩朝、人不經意、殆天之假手於范以正操罪、竝以正後之凡爲操者也。趙氏讀今本魏紀、而不悟其文例之不可通。一則曰創爲迴護之法、再則曰不得不多所迴護、而陳氏冤矣。 董卓傳語在武紀之類、是也。其首行當如孫堅傳例、書曹操字孟德、沛國譙人也、蓋相國參之後。下稱曹丕曹叡、不冠某帝字、惟劉備・劉禪稱先主・後主爲異。 詳後。 其曹丕受禪後稱帝、帝字皆丕字所改、如孫權稱帝後仍書名之例、權固自稱、丕雖由漢禪、實惡其迫脅篡奪、所謂朕守空名、以竊古義、顧視前事、猶有慚德者也。蜀・吳二志、稱操爲曹公、凡百數十見。孫權傳云、「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、曹公薨、太子丕代爲丞相魏王、改年爲延康。冬、魏嗣王稱尊號、改元爲黃初。二年四月、劉備稱帝於蜀。」此數語爲特筆、爲原本。試思操已封魏王、何以但稱曹公。王之一字、一若靳之於操、甯公之丕也者、蓋惡其稱王後冠服制度已同於天子也。然則不書「武皇帝」可知、不書「太祖」亦可知。大致武平侯以前、「太祖」字原是「操」字、方與下文稱公稱王融洽。餘「太祖」字是「公」字、方與蜀・吳二志稱曹公灌注。語在武紀、武紀是操傳二字、爲此書本傳體也。丕本受禪、何以不稱受禪踐帝位、但云稱尊號、一若出於自稱也者。先主傳建安二十五年下亦有魏稱尊號語、爲迫脅不容美以禪代也。然則不書文帝可知、餘帝字作丕亦可知。趙翼以蜀後主卽位、書是歲魏黃初四年、吳孫亮卽位、書是歲魏嘉平四年、欲以見正統在魏。不知此第表明蜀之建興元年、吳之太元二年、猶曩者中國紀年、下注明卽西歷若干年。不然、武紀稱操起兵已吾曰是歲中平六年、上文熹平・光和、下文初平・興平、皆漢帝紀年、中平亦漢年、將何以說。先主・後主之稱、意欲帝蜀、觀先主傳評云、蓋有高祖之風、楊戲傳稱戲著季漢輔臣贊、竝引贊語云、世主能承高祖之始兆、復皇漢之宗祀、可以槪見。而不帝之者、痛乎漢禪已爲丕奪、先主自稱帝、史法不能帝之也。惟不能帝之、遂三國之也。此春秋謹嚴之恉也。總之、本係傳體、無紀之一目、又係私史、非奉敕撰、明乎此例、就今竄改本讀之、尙可得其厓略。自誤以壽爲晉臣、晉承魏統、不得不帝魏、而其恉晦。誤以壽曾仕蜀、先主後主之稱、僅不忘故主、而恉愈晦。豈非讀陳志者一大憾事歟。若夫總目、顯係妄人僞撰、四卷下注「三少帝」、實非所施、六卷下注「列傳」、又爲贅設。凡史傳附見其人不妨多、其目則往往略擧其要、坿傳人又必有事可記。令廿一卷王粲下臚列十有八人、衞覬下潘勖王象但云與覬竝以文章顯、然猶可曰有文字關係。六十二卷胡綜下徐詳但載其字與里、而曰先綜死、其目自可從略。而書內本傳下一如總目、斷爲妄人增益無疑。凡此肊見、前人似未盡道及。 宋・元本、馮本分爲三目、與今通行本異、亦妄人增益之一證。 儻俊哲洪秀偉彥之倫、匡而正之、則幸甚。玉縉又書。
展誦惠書、承示拙著三國志集解許以精深浩博、在長沙王氏兩漢書注解之。上且云考徵議論、兼擅其勝、地理尤精云云。奬借逾量、益增慚惶。鄙衷所欲求敎於大君子者、在摘我謬誤、免貽譏評、此時不敢遽爲定本、尙擬廣搜舊聞、藉補疏陋。承允寵錫序言、至爲忻躍。謹抒積愫、幸垂淸聽。昔年讀葵園祭酒兩漢注解、謂其便益學人、陳志簡絜、裴注贍詳、諸家疏證、互有瑜瑕、妄不自量、擬踵王書。綿歷歲時、纂成巨帙、藏山秘寶、我愧弗知、低囘鄕賢、前趨後步。略述軼聞、藉資譚助。不佞雅愛典籍、性喜收藏、某年偶得曹錫齡舊藏何義門評校馮夢禎刊本國志、朱書細字、工整異常、 章實齋遺書中有湖北按察使馮廷丞家傳。馮女適汾陽曹編脩錫齡云云。汪容甫述學中有馮君碑銘、所云亦同。始知曹君本末、是爲文字之緣。 校訂精審、多義門讀書記所無。獲此珍籍、草創權輿。官・私・宋・元刊本而外、兼錄諸家校本、有楊惺吾師舊藏批本二部、 近藏北平北海公園松坡圖書館。 不知誰氏手筆、擇尤甄錄、冠以「或曰」。 採錄他書不知誰某者、亦同此例。 雖云存疑、實不掠美。又有顧千里校本・ 北京大學圖書館藏、惜無印記、未知確爲顧校否。 盧抱經校本・ 南開大學木齋圖書館藏精鈔本盧文弨撰三國志續考證一卷。 李越縵校本・ 北平圖書館藏、札記已印行、尙有多處爲印本所無、拙著開卷所引卽是。 朱邦衡校本・劉家立校本・沈均瑲校本・沈家本校本・ 是書校語極精、惜未刊行、友人沈羹梅藏。惟訛奪滿目、校正數十百條歸之。 及近日時賢校本。或係手稿、或爲傳鈔、或假友人、或謀估客。隻義片辭、苟有採獲、援顏注漢書之例、悉擧諸家姓字。此可爲我公吿者、一也。竹汀晦之、昆仲濟美、如論精覈、弟遜於兄。少章慕廬、能見其大、大宗補注、精義無多。安溪侃侃、義正辭嚴、甌北西莊、談鋒犀利。穉安攷證、多詳日月、東濳注補、包貫衆流。侯姚藝文、姚爲繁富、沈引書目、後來居先。梁氏旁證、喜摭異聞、瑣言晚出、持論衡平。援鶉筆記、非其專長、孟慈職官、頗稱明備。洪謝吳楊、詳述疆域、劉氏知意、專主實齋。官本攷證、剽竊何・陳、專攻明監、所見已隘。紀傳莫辨、廩祿虛糜、諸家成書、短長互見。被山曹瞞、誤於句讀、祁山遁走、不辨山川。事實倒顚、年月歧異、捧腹解頤、指不勝屈。具見篇中、無俟縷述。鉤稽探討、剖辨詳明、但析疑似、期獲眞詮、醜詆深文、竊所不取。此可爲我公吿者、二也。馬彪續書、郡國釐然、沈約宋志、頗詳三國、攷訂沿革、取材二書。有淸統志、綱維目張、援古證今、可知得失。或謂旣釋今地、宜遵時制、不知今日版圖、迄無成書、閒有坊本、難資依據。世事風雲、日蹙百里、地非甌脫、勢等燕・雲、姑存吿朔、無忘在莒。景范紀要、悉準明志、前賢可師、非我作古。此可爲我公吿者、三也。輔嗣易注、蔚爲大師、方在妙齡、怪其早慧、鉤考本末、尋厥由來。伯喈萬卷、都付仲宣、家學淵源、師承有自、史無明文、推勘可得。王 朗・肅。 杜 預。 盛行、奉爲圭臬、康成經說、竟爾式微。尊尙學術、亦緣內寵、里堂痛論、不爲無因。至若文擧已死、尙錄遺文、平叔云亡、仍刊集解、斯則直道猶存、不似後世之焚燬者矣。諸如此類、摘抉隱微、讀書得閒、軼事可傳。此可爲我公吿者、四也。史家三長、尤重史德、尊論如是、僕亦謂然。曹掾魏諷、誓殲阿瞞、當時交游、咸爲英俊。傾動鄴都、見賞元常、陳禕敗謀、孤忠鬱結、淮南三賢、前仆後繼、志匡君國、加以叛名。毌丘勳績、紀功丸都、彥雲・公休・勇烈千古、鄧艾耄年、裹氈履險、報國精忠、允宜彰表。子魚・景興、喪師失土、文休反覆、戀慕爵榮。謬竊虛聲、坐登台輔。文和譎險、士季譸張、春秋筆伐、黜貶奸囘、此則我公所謂誅姦諛於旣死、發濳德之幽光者也。凡此諸端、粗陳崖略、如荷採錄、撰入序言、點石成金、榮幸何似。翹首舊京、佇盼椽筆、賀詩實不敢當、旣承高詠、敢不拜嘉。附呈覆王季薌書・致家兄木齋書二通、亦論國志事、統祈敎正。
手敎敬悉。尊論糾葵園之失、不啻示下走之良規。葵園兩漢書注、班書補注在先、精力尙能貫串。范書集解成於暮年、又經兵亂轉徙、假門弟子之手、違失繁多。走所摘擧、錄於書眉、觸目皆是。以葵園之博洽、著述之閎富、猶難逃後學之乘瑕抵隙、走之無似、其能免乎。嘗論考訂諸家之失、厥獘有四、一曰成書之速、二曰不檢原書、沿訛襲誤。三曰不察當時情勢、詳稽年月、四曰不審地望、究用兵行師之塗。略擧數端、以資諧譚。如拾遺記所載之賈景伯、本東漢之經師、趙東濳以爲同一賈逵、遂指爲治河之賈梁道。又如鄴下初平、甄姫掩面、事在建安九年、子建年才十三。詞客惑於宓妃留枕之豔辭、遂疑陳思有不謹之嫌、此眞千古奇冤、應爲昭雪。黃州赤壁、誤自坡公、南陽諸葛、非其本貫、世俗耳食、未遑深論。大別小別、沔口魯口、宜遠稽善長之注、近參稚存之文。洪志吳表、創始維艱、謝注楊補、程功較易。 洪氏補志本於晉志、誤處極多。 謝號詳贍、後來居上、楊稱精核、著墨無多。然以涼州西平郡之事實、引爲汝南西平縣之資料、謝旣誤矣、王復因之。漢興一郡、置於建安之末、見獻帝起居注。李申耆輿地今釋竟闕其名。漢之焦先、焦山志誤爲焦光、欲以誇耀志乘、不覺厚誣來者。諸如此類、指不勝屈。若今日有劉子玄、將不知譏評至何地矣。至若魏明之崩、年方卅六、溯厥誕降、迹涉兩端、袁胤曹嗣、深滋疑竇、此承祚狡繪之筆也。魏王・魏公之號、皆董昭所創、此承祚誅心之論也。子魚江東歸來、勳庸未建、竟代文若坐躋三公。一代偉人、後世難繼、此承祚之曲筆也。臨菑聞魏代漢、發服悲哭、見蘇則傳、本傳不贅一辭、此承祚之省文也。是在讀者爲之發微抉隱、互證旁通、庶幾良史孤懷、千秋同契。又如阿瞞家世、難審本末、宮省事祕、莫識由來。繡女濟妻、再聯姻婭、開國母后、本自倡家、大書特書、無所隱諱、藉茲龜鑑、以示方來、上承馬・班、文辭質美、蔚宗藻麗、莫能及焉。管蠡所測、率臆披陳、發盲振聾、幸垂明敎。
比來兩月、朝夕治史、欲罷不能。今日始將魏志烏丸鮮卑東夷傳集解卒業。僅此一卷、不計原文、已盈百紙。數月精力、全萃於此。初藳甫竣、心神怡然、掩卷囘思、歷歷在目、此中甘苦、可得略言。烏丸・鮮卑、密邇邊陲、紀載較詳、程功尙易。句驪濊貊夫餘沃沮、立國有新舊之殊、疆域有廣狹之判、失毫釐而謬千里、混鴨淥而爲大同、以李申耆、楊惺吾師之最詳沿革、亦多依違、轉不若近人丁益甫之精。至訂正三韓之誤、滿洲源流考多有特識。前代紀錄、惟宣和奉使高麗圖經、稍近翔實。然輶軒采錄、祇紀當時、考獻徵文、無關往古。大抵古時四裔交通、悉由陸道、涉及海外、荒誕迷離、蓬萊咫尺、望若神仙、傳信傳疑、羌無左證。隋・唐以降、往來頻繁、載籍足徵、版圖可考。公度新志、冠冕羣流、尋摭菁英、充盈篇幅、此補注東夷傳之大略也。裴注引魏略西戎傳、足彌陳志之闕、殊方絕域、如數家珍、古之大秦、實爲羅馬、聲敎所被、遠曁歐西。凡鄒衍所不能詳、甘英所不能至、靡不臚列異聞、詳述土物、國凡敷十、言近三千、詞約旨豐、難能可貴、按之今圖、大端無爽。然欲加注釋、必先熟讀兩漢西域傳。蓋古之西域、卽今之新疆、南北天山、中亘戈壁、西踰蔥嶺、東起玉門。班書序述、精密謹嚴、後世紛紛著作、莫能越其範圍。定遠父子、久居彼邦、道里遠邇、勝兵多寡、河山險要、城郭繕完、耳聞目覩、纖悉周知、故能懋建殊勳、播爲實錄。 范蔚宗西域傳本諸班勇西域風土記。 每讀兩漢史傳、益歎班氏祖孫・父子・兄妹・弟昆、文才武略、萃於一門、不獨孟堅閎篇鉅製、炳耀千古。俯仰低徊、爲之嚮往者久之。乾嘉諸儒、考證精審、星伯後起、尤爲顓家。文卿證補、似近穿鑿、旁徵博考、訂誤析疑、纂輯成篇、殺靑可付。此補注西戎傳之大略也。小齋靜寂、晤對古人、移晷忘餐、爲狀至樂。鐙下涉獵羣籍、參閱新著、偶或倦極思寐、解衣就寢、寒冬夜永、旋復起坐、展卷娛目、輒至深更。近人姚振宗有輯錄七略・別錄佚文、漢藝文志理董拾遺各若干卷、隋經籍志考證五十餘卷。博覽閎通、可與惺吾師相比肩者、漢藝文志・儒林傳可稱古代學術史、爲學者必讀之書、得此君疏證、眞有益學人。又閱疇人傳有江夏劉湘煃傳、劉爲梅文鼎高足、著述繁富、而均失傳。章實齋極稱之、鄂人不能道其姓字。窮畢生之精神、以付諸無何有之鄕、可謂天下之至愚、然如弟之孳孳不輟者、亦不自知其愚者之流也。
臣松之言、臣聞智周則萬理自賓、鑒遠則物無遺照。雖盡性窮微、深不可識、至於緖餘所寄、則必接乎麤迹。是以體備之量、猶曰好察邇言、畜德之厚、在於多識往行。伏惟陛下 盧文弨三國志續考證曰、「南監本陛下二字上平、下聖旨亦同。毛本則否。今案、中閒被詔奉旨等語、南監本亦不提行、從毛本可也。」弻按、宋本亦提行、此表爲劉宋時所上、自以不提行爲是。 道該淵極、神超玅物、 宋本「玅」作「妙」。 暉光日新、郁哉彌盛。雖一貫墳典、怡心玄賾、猶復降懷近代、 宋本「代」作「誠」、誤。 博觀興廢。將以摠括前蹤、貽誨來世。臣前被詔、 宋本「被」作「奉」。 使采三國異同、以注陳壽國志。壽書銓敘可觀、事多審正、誠游覽之苑囿、近世之嘉史。然失在于略、時有所脫漏。臣奉旨尋詳、務在周悉。上搜舊聞、傍摭遺逸。按三國雖歷年不遠、而事關漢晉、首尾所涉、出入百載、注記分錯、 宋本「分」作「紛」。 每多舛互。其壽所不載、事宜存錄者、則罔不畢取、 宋本「畢」作「採」。 以補其闕。或同說一事、而辭有乖雜、或出事本異、疑不能判、竝皆抄內、以備異聞。若乃紕繆顯然、 宋本「繆」作「謬」。 言不附理、則隨違矯正、以懲其妄。其時事當否、及壽之小失、頗以愚意、有所論辯。 宋本「辯」作「辨」。 自就撰集、已垂期月、寫校始訖、謹封上呈。竊惟繢事以衆色成文、蜜蠭以兼采爲味、故能使絢素有章、甘踰本質。臣寔頑乏、 宋本「乏」作「之」、誤。 顧慙二物。雖自罄勵、分絕藻繢、旣謝淮南食時之敏、又微狂簡斐然之作。 宋本「微」作「徵」。 淹留無成、祇穢翰墨、不足以上酬聖旨、少塞愆責。愧懼之深、若墜淵谷。謹拜表以聞、隨用流汗。臣松之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謹言。
元嘉六年七月二十四日、中書侍郞・西鄕侯臣裴松之上。 宋本「元嘉」二字低一格。錢大昕廿二史考異曰、「宋書・南史俱失載西鄕侯。」
魏志三十卷 局本改作魏書・蜀書・吳書。
蜀志一十五卷
吳志二十卷
裴松之注
魏書
蜀書
吳書
文責: suite
2018.01.03 公開